作者：张小溪（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当前，我国经济发展面临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三重压力，外部环境更趋复杂严峻，传统依赖物质资本堆砌和外需拉动的增长模式已显疲态。从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投资于人”，到“十五五”规划建议明确要求“坚持惠民生和促消费、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再到刚刚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进一步强化“必须坚持投资于物和投资于人紧密结合”的刚性要求，一系列顶层设计的演进，标志着我国宏观政策正加速向民生导向转型，人力资本作为经济增长核心要素的地位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种战略重心的转移深刻表明，在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人”已不再仅仅被视为市场消费的终端，更是生产要素中最具能动性的价值源泉。

　　投资于人是提升供给质量的动力之源

　　强大的国内市场不能建立在低端、过剩的供给之上，必须依靠高质量供给创造新需求。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是提高全要素生产率，而人力资本的积累与深化是其决定性因素。投资于人，是破解供给约束、推动产业升级的根本途径。

　　人力资本积累是驱动创新发展的核心引擎。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而人才是创新的根基。当前，我国正处于新旧动能转换的关键时期，产业链供应链面临“卡脖子”风险。要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必须依靠高素质的创新型人才。通过加大高等教育和基础科研投入，培养拔尖创新人才，能够推动技术进步和知识溢出，突破关键核心技术瓶颈。这种基于人力资本的创新，能够催生新技术、新产业、新模式、新业态，为国内市场提供具有高附加值的产品和服务，从而确立国内供给体系在价值链高端的主导地位。没有高素质的人才储备，产业升级就如同无源之水，强大的国内市场也就缺乏了核心竞争力的支撑。

　　技能型人才是优化要素配置的关键变量。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我国劳动年龄人口数量下降，劳动力成本上升，传统的“人口红利”逐渐消退。然而，通过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和终身技能培训投资于人，能够显著提升劳动者素质，推动“人口红利”向“质量红利”跃升。当前，制造业面临着严峻的“招工难”与“就业难”并存的结构性矛盾，本质上是人力资本结构与产业结构不匹配。投资于人，提升劳动者的技能水平和适应能力，能让高素质劳动力与现代技术资本（如数字化、智能化设备）有效结合，大幅提升劳动生产率。这不仅解决了企业的用工需求，更提高了整个供给体系的效率和质量。

　　健康投资是保障劳动力供给质量的基石。健康是人力资本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医疗卫生投入，提高全民健康水平，减少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现象，保持劳动力供给的稳定性。一个健康、充满活力的劳动力队伍，是维持国内市场供给端稳定运行的物理基础。

　　投资于人是提振消费需求的坚实基础

　　消费是国内大循环的持久动力，是经济增长的压舱石。然而，有支付能力的需求来源于收入，有持续消费意愿的前提是预期稳定。投资于人，本质上是提升居民获取收入的能力并消除后顾之忧，从而为国内市场培育深厚的消费底座。

　　通过能力提升可以实现收入的可持续增长。收入是消费的前提，理论与实践反复证明，受教育年限及技能水平与个人收入呈显著正相关。投资于人，特别是加大对低收入群体、农村转移劳动力以及困难群体的人力资本投资，是提高其就业质量、实现工资性收入增长的最直接手段。这种基于生产率提升的收入增长，是内生的、可持续的，不同于短期的转移支付。当劳动者掌握了更高技能，其在劳动力市场上的议价能力随之增强，收入水平自然提升，进而转化为真实的购买力，为国内市场提供源源不断的需求支撑。

　　培育壮大中等收入群体有助于引领消费升级。中等收入群体是强大国内市场的“主力军”，这一群体边际消费倾向相对稳定，且对高品质商品和服务有强烈需求。通过高等教育普及化和高质量职业技能培训，畅通社会向上流动通道，能让更多低收入人群迈入中等收入行列，防止社会阶层固化。中等收入群体的扩大，将直接推动消费结构从生存型向发展型、享受型升级，带动文化、旅游、健康、养老等服务消费的快速增长。这种消费升级反过来又会倒逼供给侧改革，形成供需互促的良性循环。

　　消除后顾之忧以释放预防性储蓄。长期以来，我国居民储蓄率偏高、消费率偏低，很大程度上源于对医疗、养老、育儿、教育等未来支出的预防性心理。投资于人所包含的公共服务体系建设，如完善的社会保障网、优质均衡的教育资源、可负担的医疗服务，能够有效降低家庭的风险预期和刚性支出负担。当老百姓敢花钱、愿花钱时，庞大的预防性储蓄才能转化为即期消费，打通内需循环的堵点，释放出巨大的市场潜力。

　　投资于人是畅通经济循环的制度保障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需要打破要素流动的壁垒，降低交易成本。投资于人，不仅是资金的投入，更涉及一系列制度安排和公共服务体系的完善，是畅通经济循环不可或缺的润滑剂。

　　一方面，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促进劳动力自由流动。统一大市场的核心是要素自由流动，而劳动力是最活跃的要素。当前，户籍与公共服务挂钩的制度性障碍依然存在，导致人口流动受阻，阻碍了资源的优化配置。加大对人的投资，推进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实现“人随产业走”“公共服务随人走”，能够打破区域分割和行政壁垒。这不仅有助于缩小区域发展差距，更能通过人口集聚效应进一步激发市场活力，促进劳动力资源在全国范围内的最优配置，提高整体经济效率。

　　另一方面，社会信用体系建设降低市场交易成本。市场经济本质上是信用经济。广义的投资于人包括对人的诚信教育和法治观念培养，通过教育和宣传，提升全社会的契约精神和诚信意识，能够有效降低市场交易中的信息不对称和违约风险，减少交易成本。一个诚信、规范的市场环境，是建设强大国内市场的软实力保障，能够吸引更多投资，激发更多交易行为。

　　落实投资于人的实践路径

　　发挥投资于人对建设强大国内市场的基础功能，关键在于将其转化为具体的政策行动。这需要政府、企业和社会协同发力，构建全方位、全周期的人力资本投资体系。

　　一是优化财政支出结构，确立人力资本投资的优先地位。政府应切实转变观念，将人力资本投资视为比物质资本投资回报率更高的长远投资。在财政支出中，要持续提高教育、医疗、社保等民生领域的占比。特别是要加大对基础教育、职业教育的投入力度，补齐农村和欠发达地区的人力资本短板。同时，要建立人力资本投资的绩效评价机制，确保资金投入精准有效。

　　二是深化教育体制改革，增强人才培养的适应性。教育是投资于人的主渠道。要加快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深化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推行“双元制”培养模式，使人才培养紧密对接市场需求。高等教育要重点加强基础学科、新兴学科、交叉学科建设，加快培养急需紧缺人才。同时，要完善终身学习体系，建设学习型社会，为劳动者提供全生命周期的技能更新机会。

　　三是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织密兜底保障网。要加快推进社保制度改革，实现基本养老保险全国统筹。推进健康中国建设，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减轻群众就医负担。建立健全普惠托育服务体系和养老服务体系，解决“一老一小”问题，解除家庭后顾之忧，释放劳动力潜能。

　　四是激发企业投资于人的积极性。企业是人力资本投资的重要主体。政府应通过税收优惠、财政补贴等政策工具，鼓励企业加大员工培训投入。支持企业建立技能大师工作室、劳模创新工作室，开展岗位练兵、技术比武等活动。同时，要完善人才评价激励机制，让技术工人、科研人员等各类人才在分配中获得与其贡献相匹配的回报，激发其创新创造活力。

　　五是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破除劳动力流动壁垒。要深化户籍制度改革，放开放宽除个别超大城市外的落户限制，试行以经常居住地登记户口制度。完善财政转移支付和城镇新增建设用地规模与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挂钩政策，推动公共服务向常住人口覆盖，让进城务工人员真正融入城市，成为强大国内市场的稳定建设者和消费者。

　　投资于人是贯穿供给侧与需求侧、连接微观民生与宏观经济的关键纽带。通过持续、精准、高效地投资于人，提升全民族的人力资本素质，不仅能为高质量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更能支撑起一个韧性强、潜力大、活力足的强大国内市场，为中国经济行稳致远奠定坚实基础。